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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遂政变全记录:美国在委内瑞拉动手了
   日期 2020-5-8 

原创 杜佳  独家网

封面|马杜罗的推特:展示证据,被俘人员的美国护照

笔者曾经猜测,美国会趁委内瑞拉虚弱的时候,对马杜罗当局下手。没想到不幸言中,美国真的动手了。

不过失败了。

据美联社5月6日报道,60名雇佣兵在美国退役特种兵的带领下,试图潜入委内瑞拉,煽动叛乱,围攻政府军营地,推翻马杜罗政权。这一图谋已经被挫败,参与进攻的两名美国人被捕。

银色军团的300勇士

事情得从2019年4月30日说起。当时,以国民议会议长、“临时总统”瓜伊多为首的反对派发动政变,不过仅一天就被扑灭。一些参与政变的军人和政客逃亡邻国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开始讨论下一步行动。

参会的还有美国人乔丹·古德里(Jordan Goudreau),他是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俗称“绿色贝雷帽”部队)老兵,参加过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3次得到铜星勋章。退伍之后,他和许多美国退伍兵一样,加入私营安保公司。2018年,他创立了自己的公司“美国银色军团”(Silvercorp USA)。

(银色军团Ins截图:这就是古德里,他接过白宫的单,参加过川普集会的保卫工作,并且颇为得意。)

公司有自己的官网,号称在美国走高端路线,为总统“带领国际安全团队”,字面意义上手眼通天。公司宣称有前任外交官、经验丰富的军事战略家和跨国企业领导充任顾问(虽然都没有点名),在50多个国家开展业务。

据美联社报道,2019年2月以来,银色军团开始在委内瑞拉开展业务。作为美国企业,银色军团自然支持瓜伊多(当然也可以说这是自由市场选择的结果)。

当时英国维珍集团董事长、亿万富翁理查德·布兰森爵士(Sir Richard Branson)在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边界举办音乐会,表示对瓜伊多的支持。古德里参加了保卫工作,说:“在委内瑞拉边界控制混乱,独裁者忧虑的眼光投向此地。”

“独裁者”就是指马杜罗,这句话表达了古德里的政治立场。

据古德里的合作伙伴透露,银色军团开始筹钱,试图在委内瑞拉发动改朝换代。所谋者大,古德里希望得到白宫的支持。

通过私人安保行业内的关系,古德里被引荐给川普集团的安保部长、川普的助理、现任白宫椭圆形办公室运营主任凯斯·席勒(Keith Schiller)。2019年5月,古德里与席勒在佛州迈阿密与瓜伊多的代表会面。

于是就有了上文的一幕:古德里前往波哥大与委内瑞拉政变失败逃亡分子会面。与会的包括瓜伊多的代表莱斯特·托雷多(Lester Toledo)与委内瑞拉前任军官克里夫·阿拉卡拉(Cliver Alcala)。阿拉卡拉是逃亡军人的头目,深受美方信任。

双方很快形成一个计划:在逃亡的士兵中招募300人,组建一支突击部队,伺机发动进攻。银色军团负责提供训练,预算大概150万美元。古德里告诉委内瑞拉的流亡者们,他在白宫“有关系”,可以得到支持。

准备工作很快就开展起来。古德里从美国带来4个人,都是美军的老兵,一起来帮助阿拉卡拉训练队伍。

伊福莱姆·马托斯(Ephraim Mattos)是美国海军的特种部队“海豹部队”退伍老兵,但不是银色军团公司成员。他听说这件事情后,于2019年9月自愿动身前往波哥大,投身“民主事业”。不过他很快发现,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

古德里和阿拉卡拉的军营里情况极差,没有自来水,士兵睡地板、吃不饱,训练时连步枪都没有,只好拿着扫帚意思一下。

基甸行动

基甸(Gideon)是古希伯来人的士师(军事领袖)。当年以色列面对米甸人和亚玛力人的联合进攻,据《圣经》记载,基甸率领300勇士,跨过约旦河,一举击溃敌军。

鉴于这个故事的寓意,以及300勇士人数上的巧合,古德里将推翻马杜罗的行动命名为“基甸行动”(Operation Gideon)。5月1日,60多人的小队乘两艘船从哥伦比亚出发。

(委内瑞拉媒体teleSUR English的推特:收缴的卫星电话和头盔,注意上面硕大一面美国国旗,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美国人么?

5月3日清晨,武装分子在委内瑞拉沿海小镇拉瓜伊拉(La Guaira)登陆。往南32公里就是首都加拉加斯。

(银色军团的推特)

当地时间5月3日晚上8时,银色军团发布推特,“攻击部队进入委内瑞拉,60名委内瑞拉人,两名美国人,前绿色贝雷帽成员。”成大事,最重要的是保密,这怎么还直播上了?而且还@了川普总统。

(美联社5月2日就将银色军团的作战计划公布了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行动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在航行过程中,一艘船因为机械故障偏离航线。突击部队遭到委内瑞拉军队的反击,局面很快一边倒。

5月4日,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宣布挫败一场由美国主导的袭击,在两天的战斗中击毙8人,逮捕14人。其中包括两名美国人,他们都是银色军团的教官,“绿色贝雷帽”的老兵。

委内瑞拉内政部宣布在距离海滩不远的小镇发现大量军火,包括突击步枪、6辆汽车,其中两辆车架上机枪,和大量的弹药。很明显银色军团的人早已潜入委内瑞拉,在登陆点附近预置装备,以便登陆人员使用。

(委内瑞拉媒体teleSUR English的推特:缴获的机枪车和突击步枪。步枪可能是FAL,机枪可能是美制M-240。

5月5日,坐镇哥伦比亚的古德里接受彭博社的采访,承认他的革命事业遭受挫折,“主要任务是解放委内瑞拉,抓捕马杜罗,但是在加拉加斯的行动失败了”。

不过他表示事情还没完,突击部队不是还没有全军覆没么?“次要任务目标是建立反马杜罗的叛军营地,他们已经在营地里了,正在招兵买马,我们就要开始进攻战术目标。”

事情很快演变成一出闹剧。委内瑞拉指控“美国政府全部、完全参与这场失败的偷袭”,而川普的白宫和国务院则表示坚决否认。凯斯·席勒承认2019年5月曾经与古德里会面,但是之后就没再联系了,因为他觉得这起子人不靠谱。

美国还表示阿拉卡拉因为涉嫌贩毒,被司法部起诉,已经被抓获,目前关押在纽约。

瓜伊多也否认跟袭击有关,但是古德里咬死了他,说瓜伊多跟他签了合同。

(推特上流传着瓜伊多和古德里签字的合同,价值2.12亿美元。

从危地马拉到猪湾:美国的传统艺能

问题来了,这场袭击事件是美国政府策划的吗?

由于川普政府的否认,而且缺乏直接证据,这不好说。不过美国有干涉拉丁美洲各国局势的传统艺能,发动政变、策动内战不止一次,拉美各国深受其害。

1948年,哥斯达黎加,CIA引发内战,终结左翼卡尔德隆政府。

1954年,圭地马拉,左翼军人领导的突击部队,推翻左翼阿本兹政府。

1961年,古巴,古巴流亡分子发动登陆作战,但是被消灭。

1964年,巴西,军队发动政变,推翻左翼古拉特政府。

1973年,智利,右翼军人发动政变,推翻左翼阿连德政府。

1973年,乌拉圭,右翼总统博达维里关闭会议,终止宪法,开始独裁统治。

1976年,阿根廷,军队发动政变,推翻左翼庇隆政府。

1979年-1990年,尼加拉瓜,美国支持“自由战士”发动叛乱,内战持续了12年。

1989年,巴拿马,美国入侵,逮捕总统诺列加。

(二战后美国在拉美策动政变、内战不完全统计)

与这次袭击事件比较接近的是1954年的圭地马拉政变。当时圭地马拉民选总统阿本兹为了缓和阶级矛盾,着手开展土地改革。美国艾森豪威尔政府为了保障大企业在当地的利益,防止该国“赤化”,授权中央情报局(CIA)推翻阿本兹,行动代号“PBSUCCESS”。CIA支持右翼军官卡洛斯·阿玛斯(Carlos Armas),训练出一只突击部队,发动进攻,成功实现改朝换代。笔者杜佳已经有过详细分析。(附:杀伐决断:美利坚管控地球的中美洲经验)

与这次事件更加接近的是1961年的古巴“猪湾”登陆作战。

1958年,卡斯特罗领导的古巴社会主义革命取得成功,美国支持的巴蒂斯塔政府被推翻。不甘心失败的右翼权贵们逃亡到美国佛州,建立“民主革命阵线”2506旅,伺机反攻倒算。

时值冷战高峰,反苏反共乃是华府政治正确。艾森豪威尔政府决定利用这个局面,1960年拨款1310万美元,授权CIA推翻古巴的社会主义政府。

CIA将2506旅招募入麾下。这只部队规模不小,有步兵营和空输营,甚至还有装甲兵,装备M-41“沃克猛犬”轻型坦克。1960年4月,CIA将部队转移到佛州外海的尤瑟巴岛(Useppa Island),由美国陆军特种部队和空军派出的教官指导训练。

在CIA的支持下,2506旅得到美国空军B-26B“入侵者”式中型轰炸机,组建起一只轰炸航空兵部队。

1961年3月,美国海军“埃塞克斯号”(CV-9)航母战斗群,装载着战术核武器,在加勒比海前沿部署。

4月14日,一只164人组成的小部队在美国海军的护送下,在古巴关塔那摩省巴拉科阿登陆发动佯攻。不过因为发现岸上有古巴军队活动,佯攻部队并未上岸。

1961年4月15日清晨,“还乡团”的8架B-26B轰炸机空袭哈瓦那附近的古巴空军基地,入侵行动正式拉开帷幕。

17日凌晨,2506旅1400人的登陆部队突击古巴南部的猪湾(Bay of Pigs)。美国海军航空兵第三十四攻击战斗机中队从“埃塞克斯号”上起飞确保战场制空权。

古巴军队、民兵和警察在叛军的空地联合进攻下伤亡惨重,好在士气高,一直没有崩溃。

(哈瓦那首都警备司令官张·菲德尔·泰玩怒斥逆贼,调集空输旅和战车营镇压。)

18日,苏联警告美国不准入侵古巴,不然会遭到核报复。战斗持续了3天,“还乡团”最终弹尽粮绝,全军覆没。

“闹剧元素”

美国媒体一般把猪湾登陆称为“惨败”(fiasco)。今日入侵委内瑞拉的行动,同样是收集外逃人员打造“还乡团”军队,同样是美国特种部队充当教官。“基甸行动”的运作模式与入侵猪湾简直如出一辙,而且结局同样是颜面扫地的惨败。“基甸行动”算什么呢?《华盛顿邮报》称,“猪湾式的惨败”。

美国政府不但有“前科”,而且早就显示出迹象。

川普政府一向毫不掩饰对马杜罗的敌意,数次高调宣布要在委内瑞拉改朝换代。2019年1月23日,委内瑞拉反对派领袖瓜伊多自立“临时总统”,美国旋即表示承认。川普称为了在委内瑞拉“恢复民主”,“一切行动选项都在台面上”,赤裸裸地威胁要动刀兵。

(《卫报》,临时大统领胡安·全·瓜伊多·斗焕,花灯走马传至君,新继大统承民运。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全小将有他的一空输,瓜统领手下有几个空输旅啊?)

28日,美国时任国家安全顾问博尔顿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川普政府对马杜罗的新制裁。在会议期间,博尔顿被拍到拿着笔记本,上面写着“5000名士兵派往哥伦比亚”。媒体猜测这表示白宫正在讨论派遣军队,借道哥伦比亚讨伐进攻委内瑞拉。

2019年4月17日,博尔顿在迈阿密参加猪湾登陆的纪念活动,并发表讲话。猪湾登陆发生在古巴,但是博尔顿讲话的主旨却关于委内瑞拉。他说委内瑞拉的独裁政权正在崩溃,马杜罗不可能永远执政,自由战士们“扛起了”猪湾精神,而美国“将会百分之一百支持他们,正如从本届政府的第一天开始,我们就在支持他们。”

自由战士们是谁呢?美国又如何“百分之一百”地提供支持呢?

2020年3月,美国司法部正式指控马杜罗涉嫌毒品犯罪,摆下1500万美元的奖金,要将马杜罗捉拿归案。

古德里的队伍虽然穷,饭都吃不饱,但是把这么多人聚集起来训练接近1年,也要花不少钱。这笔钱从哪里来的呢?难道全是银色军团垫付的?而且人家私人企业还指着盈利呢。

2020年3月,哥伦比亚警方拦截了一辆还乡团的武器运输车,上面有26把美制突击步枪,被抹去了编号,还有数倍放大瞄准镜、夜视仪、15只头盔,这些装备价值15万美元。阿拉克拉听闻后,愤怒地说这些装备属于“委内瑞拉人民”。

“基甸行动”失败后,委内瑞拉收缴了突击步枪、机枪、武装汽车、插板背心、卫星电话等装备,还有不便宜的C-MAG弹鼓。

(委内瑞拉媒体teleSUR English的推特:收缴的装备)

突击步枪的型号还没有具体报道,有说这是某种型号的AR,有说是仿真枪。

注意枪上的标志,经过辨认类似台湾怪怪公司(G&G ARMAMENT)的商标。怪怪公司生产仿真枪,由于技术精湛,他们的产品可以发射真枪弹药。

想要搞事情的人,可以购买仿真枪,这样就不会引起注意。这些枪械平时可以用来训练,战时插上弹匣就可以杀人。

这些装备和购买装备的资金又是谁提供的?

“基甸行动”惨败过后,虽然川普白宫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但是美国国内的学者也不太买账。纽约大学的亚历山德罗·瓦拉斯科(Alejandro Velasco)说:“某种悲剧和闹剧的元素碰撞在一起,部分原因是,川普把自己置身于,或者至少把政策外包给冷战战士们,重复着用旧了的剧本。”

(阁下,和这群冷战战士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美军的白手套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讨论白宫有没有介入,不是最重要的。白宫的确不用“亲自下场”,就能起到支持的效果,在“介入”的同时保持“安全社交距离”。这就要靠美国军事体制的“白手套”:私营安保公司。

美国作为信奉经济自由主义的国家,私营安保产业发达。美国国防部,主要是为了降低开支,乐于将各种任务外包出去。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私人部队在各地为美国征战沙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期间,“合同工”、“雇佣兵”和美军士兵的人数比例达1:1。(亚历山德罗·阿尔杜伊诺, 2019)

美国政府已经宣布马杜罗是涉毒的犯罪嫌疑人,还摆下1500万美元的奖金。这时候自然会有私营部门的人被奖金吸引而来。美国甚至不需要像1961年那样让情报部门帮助组织突击部队,一切交给市场就可以了。果然古德里带着银色军团入场了。

这种做法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成功了,那么委内瑞拉就算“恢复民主”。就算是失败了,白宫也能撇清责任,这难道不是“市场自发行为”么?

古德里的银色军团颇招募了一些美国前特种部队成员,不过这种配置在私营安保产业内,只能算小角色。

总部在加拿大的“王牌飞行员”(Top Aces)公司,手上有一批先进战斗机,包括美制A-4“天鹰”攻击机,最近又添置了一批F-16战斗机,这可是正经的四代机(战斗机共分为五代,王牌公司是世界上首个,也是唯一一个掌握第四代战斗机的民营企业)。这公司航空队的战斗力都超过好多小国的空军了。

王牌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作为假想敌中队,给加拿大空军和德国空军提供对抗性训练。2019年10月,美国空军与王牌公司签订合同。

要用好四代机可不容易,首先你要有飞行员,“王牌公司”招募了不少美国空军退伍飞行员。其次你要有地勤人员、机械师,要有机库,地面雷达基站,要会使用数据链系统,能够得到配件,要会修理和维护。战斗机是国之重器,还要有国家愿意把机场租给公司,而不是当成逆贼给灭了。要能接美国空军的单,平时要和五角大楼搞好关系。

要是某一天,王牌公司的战斗机队突然南下,空袭加拉加斯,为白宫消灭心腹大患,我们一定不要感到惊讶。

毕竟做生意,不寒碜。“看不见的手”挥一挥,银色军团不会是最后一个。

参考文献:

【1】亚历山德罗·阿尔杜伊诺. (2019). 保卫新丝绸之路.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杀伐决断:美利坚管控地球的中美洲经验

原创 杜佳  独家网  2019-04-17

美国国务院最近表示,将终止对洪都拉斯、危地马拉、萨尔瓦多的援助,涉及金额7亿美元。

川普称,因为这三国没能阻止本国人民通过非法手段移民美国:“我们撒了大把的钱,以后不会有更多的了,因为他们什么忙也没有帮到”。

三国大量移民涌入,对美国来说的确是个问题。去年年末发酵的“大篷车移民”事件,主角就是洪都拉斯人。

在川普看来,正是因为这三国治理能力低下,才导致移民不断侵扰美国。

但历史自有因果,笔者杜佳查阅大量当事人证词、解密文件、记者陈述、媒体报道和相关研究资料及著作,发现美国过去100年对中美各国的全面干涉,恰恰又是它们治理能力低下的重要因素。

联合果品公司

美国作家欧·亨利创造了“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原形就是洪都拉斯)一词,以指称中美洲的这些小国:它们盛产香蕉,却在发展出口经济的过程中,逐渐被美国水果公司所控制。

1899年成立的联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是其中的佼佼者。它是一家集种植、运输、仓储、零售于一体的大型托拉斯,通过收购和并购,掌握了美国和中美洲的香蕉贸易的70%,处于垄断地位。

它在中美国家收购了大量的土地,超出了种植香蕉所需要土地的8倍,且其中大部分土地都是未开发状态。换言之,这是以种植香蕉名义囤积土地。而在这个过程中,当地农民则大量失去土地,生活困苦。

(联合果品公司在中美洲地产分布图)

根据公开资料整理的包括但不限于:1910年在洪都拉斯买地13000英亩;1913年在洪都拉斯,16.2万公顷;1924年,危地马拉,100公里地带上所有未开垦土地。

这种市场与土地的垄断,当然也形成了其政治影响力。公司深入影响中美各国政治,达到可以废立当地政府和程度;同时,它在华盛顿保持强大的游说能力,可以怂恿美国出兵干涉当地国家。

美国的商业利益与政治手段,在香蕉贸易上典型地交织在一起。

专门研究该公司的历史学家马赛罗·布切里(Marcelo Bucheli)称:“联合果品公司,是美国帝国主义在中美洲的主要代表。”

联合果品公司后来经过并购,成为金吉达公司 (Chiquita Brands International),继续维持了这种经济和政治垄断地位。

民主的敌人

土地高度集中,外国企业垄断式经济,威权与独裁政治,中美洲这些国家的人民因此生活困苦,阶级矛盾尖锐。

20世纪,中美洲各国人民多次发动革命,试图建立民主政治制度,但却总是在美国的干涉下失败。

美国成为中美洲民主最大的敌人。

(1945年以前中美洲各国遭受美军干涉年份统计)

1932年,萨尔瓦多共产党领导人法拉本多·马蒂(Farabundo Martí)发动农民起义,在美国海军的干涉下失败。美国扶植起马克西米利安·马丁内斯(Maximiliano Hernández Martínez)建立军事独裁统治。

1951年,雅各布·阿本兹(Jacobo Arbenz)当选危地马拉总统,着手土地改革,因为损害了联合果品公司的利益,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策动政变推翻。作为美国“政企合作”的经典案例,该事件值得详细探讨。

当时,危地马拉国会颁布《土地改革法》,政府着手启动土改,目标是为10万家庭分配150万英亩土地。为了减少阻力,政府打算采用赎买的方式,从联合果品公司和本国大地主手里取得土地,而且范围限于未开发的土地。

直到1953年3月,联合果品公司在危地马拉持有土地29.5万英亩,其中23.4万英亩没有开发。土改过程中,政府打算偿付1185万美元。公司对此表示反对,称土地的价值应高达1935.5万美元。

为何估值差距这么大?政府是按照公司报税数据计算出的土地价值。而为了偷税漏税,联合果品公司长期以来一直是低报了土地价值。

现在政府要赎买土地,公司不认账了,想要坐地起价。

公司在华府有很大影响力,既然小国领导人不听话,那就想办法,“不换思想就换人”。

危地马拉:行动代号“PBSUCCESS”

2008年3月2日《纽约时报》发文称,多位前美国高官当时“都有家人与联合果品公司有关联,或者与公司有商业往来”。

简而言之就是该公司捕获了不少美国官员,因此可以影响国家政策。其中有两位重量级人物值得注意:时任国务卿的约翰·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和中情局局长阿兰·杜勒斯(Alan Dulles)。一个负责外事部门,一个负责情报部门,对政府外交决策有重大影响。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杜勒斯兄弟,左边是阿兰·杜勒斯,右边是约翰·杜勒斯。)

杜勒斯这兄弟俩与联合果品公司有很深的渊源:国务卿约翰曾经是公司的律师,中情局局长阿兰曾经是公司董事会成员。他们虽然在政府任职,但他们的政策客观上却在为前东家服务。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中情局的相关文件已经解密:

(其中一份解密文件:《国会、中情局和危地马拉,1954年》,地址:https://www.cia.gov/library/center-for-the-study-of-intelligence/kent-csi/vol44no5/html/v44i5a03p.htm。)

1953年8月,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批准中情局推翻阿本兹政府,行动代号“PBSUCCESS”。

中情局积极展开部署。他们装备并训练起一只由右翼军官卡洛斯·阿玛斯(Carlos Armas)带领的突击部队。同时,在该国展开秘密工作,收集情报,收买、拉拢阿本兹政府官员,减少政变阻力。

(中情局解密文件:暗杀计划。)

中情局还制定了暗杀计划,打算肉体消灭15到20名阿本兹政府领导。

1954年3月,阿兰·杜勒斯在国会出席听证会时表示,对付这种国家的政府,“秘密的政治行动……比公开的行动更加有用”。

1954年6月18日,阿玛斯突击队开始进攻。27日,中情局派出战斗机助阵。

同日,阿本兹辞职,阿玛斯在美国的支持下成为该国总统。

(直到今日,百姓无不怀念阿本兹。)

一件“小事”也值得一提。一直以来,媒体和研究人员称艾森豪威尔政府和中情局应该为此事负责。但是中情局辩称,他们的行动是得到国会许可的。换言之,不只是杜勒斯兄弟这个小圈子想要推翻阿本兹政府,整个华府的美国高层人人有份。

(解密文件:锅不应该中情局一方背。)

“总之,现有的证据表明国会不是消极的,而是对消灭阿本兹政府十分热情。”1954年6月29日,众议院投票一致通过决议推翻阿本兹政府。

中情局的档案还提到:“在1954年的冬春之际,不少国会领袖就危地马拉的事情频繁私会杜勒斯兄弟和白宫。”

美国高层私会几次,就决定了一个主权国家的命运。“慕尼黑阴谋”也不过如此了。

萨尔瓦多:“排干大海”

1970年代末、80年代初,萨尔瓦多阶级矛盾激化,左翼组织“法拉本多·马蒂国家解放阵线”(FMLN)发动武装斗争,内战爆发,持续了12年。

为了镇压群众,军政府当局声称要“排干大海”(drying up the ocean),组织起“死亡队”(death squad),并放任军警,实行大搜捕、大屠杀。

1981年1月,美国国会调查后发现萨尔瓦多军方的暴行触目惊心:“8岁左右的儿童被强奸,然后(军人)拿起刺刀,(将儿童)千刀万剐”,“把人切开,肚子里塞进肥皂和咖啡”,“切开孕妇的肚子,将胎儿取出”。

联邦众议员加里·斯都德兹(Gerry Studds)说:“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但丁《神曲》里的限制级场面,被右翼军人搬到了现实,真正打造出了人间地狱。

(1982年,萨尔瓦多库斯卡坦辛戈,游击队员被抓住后,拖在卡车后面。)

据圣·萨尔瓦多大主教区人权办公室统计,仅在1980年,军方针对进步人士的谋杀就有8062起。英国《经济学人》1985年6月30日报道,“自1979年以来,军方控制的死亡队谋杀了数万人”。考虑到当时该国人口约450万,可以看出军政府手段有多狠毒。

这还只是死亡的一小部分。军政府又对农村地区发动无差别地毯式轰炸和清乡围剿。美国记者玛丽·麦克克拉西(Mary Jo McConahay)发现某地在1984年因为持续的轰炸和扫荡,人口减少1/3。飞行员在美国的情报支援下,炸弹扔地很准。最可怕的是,这个地区根本不是战区,但是依然遭到政府军的荼毒。

军官西格弗里多·奥乔亚(Sigifredo Ochoa)上校在1985年1月自豪地向记者宣称:“现在采取无差别轰炸”。

英国《观察家报》称“这每天都在发生”。

相比之下《1984》里的老大哥都算仁慈的,反乌托邦文学中的暴政跟现实比起来黯然失色。

大量难民因此从萨尔瓦多涌入美国,当然也纷纷被美国遣返。美国的理由很感人:萨尔瓦多正在走向民主,“不会产生难民”。

美洲观察和赫尔辛基观察(即现在的“人权观察组织”)的阿里耶·奈尔(Aryeh Neier),1984年2月在美国国会作证时称:“恐怖是军方维持权威的手段。”

甚至有美国人也在当地惨遭毒手。1980年12月2日,4名美国传教士被国民警卫队奸杀。看来美国护照没有保护它的持有者。

美国政府对这一切自然知情,但是对军政府的援助不能断。

内战爆发后,时任美国总统卡特让国会通过拨款570万美元援助萨尔瓦多政府。据《纽约时报》1980年6月15日报道,这些援助号称“非致命的”,却包含夜视仪、无线电通讯器材等军事装备。很快,美国国务院批准美国的私人军工企业售卖价值25万美元的武器,“大部分是卡宾枪、手枪和步枪”。

萨尔瓦多的军队是美国帮助训练的,特别是犯下最严重暴行的精英部队。

1980年12月16日,卡特政府批准新增贷款2000万美元。

1981年里根上台后援助加倍。

(国会批准的萨尔瓦多援助,1981年到1985财年。)

(《国际安全和发展合作法案》,PL97-113,批准1982和1983财年的对外援助。)

钱不是白给的,萨尔瓦多必须“复兴私人部门,支持自由市场体制”,也就是说要把美国企业照顾好。

由于舍得花钱,萨尔瓦多的军政府最终稳住阵脚。1992年,随着和平协议签署,内战结束。

尼加拉瓜:“自由战士”与毒贩

萨尔瓦多的邻国尼加拉瓜情况稍有不同。1979年的革命取得成功,新生的左翼政府很快着手土改。

右翼军人不甘心失败。他们在美国政府和中情局的支持下,以洪都拉斯为前进基地(洪都拉斯建立起了稳定的亲美右翼军政府,被美国当做前进基地使用),打算反攻倒算。

与在萨尔瓦多的情况类似,右翼军人犯下了不可想象的罪行。对此,与切·格瓦拉同岁的乔姆斯基在《逆转潮流:美国在中美的干涉与为和平的斗争》(Turning the Tide: US Intervention in Central America and the Struggle for Peace)一书中,有过详细的整理。

这些打着“自由战士”旗号的武装分子(contra),占领村庄后,将所有与政府合作的人员统统杀掉,包括警察、医疗工作者、教师等等。有些时候甚至摧毁整个村庄。被害者被开膛破肚,掏出内脏。某处医院遭到袭击,有被害者被剥皮;11个月大的婴儿在母亲面前被斩首。

那爸爸去哪了?已经被活剐了。

这些情况,美国国内也是知道的。跟萨尔瓦多的情况类似,有很多美国人曾在当地从事各种工作,因此提供了证词。

不过在卡特政府和后面的里根政府看来,颠覆左翼政府属于“为民主而战”,是必须要支持的。

(乔姆斯基:领中情局工资的“自由战士”。)

武装分子的指挥部是中情局帮助设立的,他们的发言人叫埃德加·查莫罗(Edgar Chamorro),是中情局钦定的,他们的领导人阿托罗·科鲁兹(Arturo Cruz)在中情局的工资名单上。

此事有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自由战士”们的暴行以及与美国政府的关系被揭露后,里根政府遭到民主党的质疑。1986年6月,里根在国会发表演讲,承认存在暴行,“类似的丑恶在过去的确发生过”,但强调反共反苏高于一切的“政治正确”,“国会中没有任何成员希望看到尼加拉瓜变成苏联的一个军事基地”,竟然强行过关。

此事被知名政治评论人士克里斯·马修斯(Christopher Matthews)收入他的大作《硬球》(Hard Ball)中,作为里根总统能言善道、逢凶化吉的例子。

(克里斯·马修斯:《硬球》,新华出版社,216页。)

“里根成功地操纵了他的批评者,并将他们最终纳入他自己的政策框架。”

也许对于华府高层来说,这只是政治游戏。但是对于尼加拉瓜人民,这是成千上万条人命。“自由战士们“在中情局的指导下”,“谋杀、绑架、抢劫、折磨”。

“自由战士”们还走私贩毒。美洲大陆最大的毒品消费市场就是美国,自由战士们拿着中情局的钱,然后将毒品从中美洲走私到美国。

1983年2月15日,毒贩朱里奥·泽瓦拉(Julio Zavala)在洛杉矶湾区的住处被捕,调查人员找到36800美元现金。后来,中情局介入,这笔钱被定性为“在尼加拉瓜恢复民主”的活动经费,禁毒署不得不将钱交还。

禁毒署还发现,他们的执法行动总是不顺利,毒贩就好像事先知道情况。因此有人猜测中情局和毒贩存在勾结。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中情局参与贩毒,但是“自由战士”们在美国贩毒是确定的。

人类有史以来,这种怪事大概只在这里发生过吧。

新世纪:“艰难决定”?

进入新世纪,美国对中美洲的态度没有本质改变。一方面,政变、扶植亲美政府的老一套还在继续。

2009年6月28日,洪都拉斯军方发动政变,驱逐左翼民选总统曼纽尔·塞拉亚(Manuel Zelaya)。在政变的前一晚,美国军方接触了政变的军队。政变发生后,时任国务卿希拉里亲自周旋于南美各国,让他们不要支持塞拉亚回国。

此事被收录入希拉里的回忆录《艰难决定》(Hard Choices)。9月,美国国务院正式发表声明,不承认洪都拉斯发生的事情是“政变”。

(《艰难决定》,西蒙和舒斯特尔出版社,222页:塞拉亚“喜欢查韦斯和卡斯特罗”,不蒙美国悦纳。)

军方建立的统治,自然也是老一套。政治腐败、社会动乱,人权观察组织数年间记录了数千起记者、活动人士、农民领袖、工会领导人被暗杀事件。直到2018年,该国谋杀案发生率多年维持世界第一。

这就是为什么2018年末该国会有数千人集体北逃美国。

智库经济与政策研究中心(CEPR)的研究员杰克·庄士敦(Jake Johnston)说:“这个故事告诉人们外交政策是如何起作用的”,而且“并不只是在洪都拉斯”。

奥巴马政府时期,洪都拉斯是美国在中美洲最信赖的盟友。传说中一贯讲“政治正确”的民主党,看起来在中美洲就很懂得“变通”。

另一方面,美国通过自由贸易协定(CAFTA-DR)继续对中美洲施行经济垄断。

自贸协定最早签订于2004年,包括美国、哥斯达黎加、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和多米尼加诸国。协议新自由主义气息浓厚,将本地本来就不多的贸易壁垒通通消灭。私人企业,特别是外国资本受到过多保护,本地经济更加不稳,人民更加困苦。

(自贸协定截图,比如通过所谓“投资人–政府分歧协调”条款来缚住政府手脚。)

(4月12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指责他国在拉丁美洲”加剧危机“、侵蚀民主与秩序、助长恐怖活动。)

中美洲的混乱与失败是从历史中形成的。从20世纪初到现在,美国的大企业进入当地,垄断市场,掠夺走了大部分利润。美国政府和情报部门策动政变,颠覆民选政府,扶植军政府。美国军方和情报机构支持右翼武装和贩毒集团,发动内战,屠杀平民。这些事件对当地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基础造成深入的破坏和长期的恶劣影响。

自奥巴马时期,美国就对中美三国给予经济援助。不过相对于长期以来被美国剥夺的财富,因为美国的干涉而造成的损失,每年几亿美金不过是毛毛雨。

这些钱比不上里根政府资助危地马拉军政府的支出,而且还往往一再地落入当地右翼当权者手里。

川普现在停止这笔支出,对当地国家也许反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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